壳 第2章 似梦
赤米原创
离上课还有十分钟，教室里一个人都没有。余意走过一排排空座位，在最后排靠墙角的位置坐了下来。每次在这个教室上课，她都会提前来，这样可以保证坐到这个位置，她精心挑选、最不起眼的位置。
这个位置左边的窗是关不严的，3月初的浦石市还有些冷，偶尔有风灌进来，坐久了很不舒服，所以旁边几个位置都没人会坐。余意不在意这个，旁边没人正合心意。
她趴在桌子上假装睡觉，同学开始陆续来到教室，直到课铃响起来，她才坐起来。新学期换的新课铃她很喜欢，甚至还查了一下，这是舒伯特的《鳟鱼》节选，鳟鱼在小溪中自由自在地游玩的情景，被旋律演绎得栩栩如生，那种感觉真的很好。
统计学的胖老师在台上慢悠悠地讲着课，余意集中精神认真听，那音节毫无平仄，就像一个小木槌敲在厚厚的棉被上，软绵绵的，让人昏昏欲睡。眼皮越来越重，老师的声音越来越小，头慢慢往下垂，最后失了重心掉下去。
“呀！”一声惊叫把余意吓醒了，她揉了揉眼睛，朝声音方向看去，就在前一排旁边一个位置，两个同学站起来往外躲，空出来的位置上坐着一个穿蓝色衣服的女孩，衣服上、长发上、面前的桌板上和地上，全是浑浊不清的呕吐物。
“程澄？”
虽然只看到侧面，余意还是一眼认出了程澄。上学期作为大一新生进学校时，她们本来是住一个宿舍的，她对程澄的印象还不错，挺内向的小姑娘，什么都说好，很好说话，跟自己一样宅，平时就喜欢看看小说玩玩游戏，算是学校里难得有些共同话题的人，不过两人都好说话不爱做决定，在一块让来让去，说话特别累。过了半个学期，一次程澄跟另一个室友吵起来，当时余意不在场，事后听室友说，因为动了她东西，她突然大发脾气，像疯了一样，过了两天就搬走了。她们班是大班，有100多人，必修课虽然一起上，也不一定能碰面，所以后面就没什么交集了，偶尔在游戏在线好友列表看到，余意也不会主动打招呼。
程澄又吐了两轮，感觉坐不住了，身体摇摇晃晃，随时要倒下去的样子。旁边的人嫌弃地捂住鼻子嘴巴，不愿靠近。胖老师提高声调，依旧不快不慢地说：“那位同学……去帮帮她，赶紧的……带她去医务室呀！”
大家你看我，我看你，就是没人向前一步。
余意有些犹豫，现在去帮她，便将自己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，想想就觉得不舒服。
但总不能一直这样晾着吧，余意看了看程澄，她的脸毫无血色，惨白惨白的，眼神迷离，眼睛红得感觉有血要喷出来一般，眼球上全是血丝，眼角还带着些泪珠，一副狼狈难堪又不好意思的样子。余意轻轻叹了口气，不声不响地挪到程澄旁边，扶住她的胳膊。
刚想问候一下程澄，旁边有人开口说话：“你没事吧，能走吗？我扶你去医务室吧？”余意抬头朝声音看去，原来同一时间，一位男同学也扶住了程澄的另一条胳膊。
好白！这是余意的第一反应。男同学白皙的皮肤看起来比很多女孩子还要好，圆圆的黑框眼镜里长了一双长长的眼睛，很有神采，灰色毛衣穿在高瘦的身上，一副斯文的学究范。
这个男同学她认得，叫徐然，班里学习成绩最好的人，关于的他传闻连不好八卦的余意也听过。勤奋的人很多，但将学习作为兴趣并狂热地痴迷的人还真少见。据说他把所有时间都花在学习上，没有任何其他活动。知道自己要什么，然后集中所有精力去做，余意也想这样。
怎么就急着出头呢？这种助人为乐的好事让别人做不就好了！瞧，不就有好心人出面帮忙了吗？自己就该跟平常一样，暗中观察，事不关己，也不至于让大家看着。
懊恼中的余意自顾自想着，才发现自己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徐然身上，徐然也在看着自己，她一下慌了神，低下头，说：“那……”本来她想说，那就麻烦你送去吧，可是话没说出口，徐然就先说话了。
“有你帮忙太好了，我还想着自己一个男的扶她有点不方便呢。”
“我……”
“看不出来你比大多数人心地都好。”徐然提高声调说着。胖老师也不紧不慢补了一句：“这位同学，好样的！”
余意脸唰地通红，心扑通扑通乱跳。
混蛋！
徐然帮忙收了东西，在前面开路，一片低声议论的嘀咕声中，在大家的注目下，余意扶着程澄走出了教室。
这座城市的春天，雨水多得有些过分，持续了小半个月的雨天，今天太阳居然爬出来了。医务室走廊没有顶，阳光肆意洒下来。米灰色的大风衣摊放在走廊椅子上，上面湿了一大片，蹭到的呕吐物已经洗干净了。余意坐在靠边的位置上，耷拉着肩膀，暖洋洋的感觉很不错。
隔了一个座位，还坐着徐然。刚刚教室里让自己难堪的那句话，也没什么，何必要那么介意别人的看法呢？现在想来，要是自己能说出那句“看不出来你比大多数人心地都好”得多带感呀。
余意想着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。她赶紧收起笑意，偷瞄了旁边的他一眼。徐然目不转睛地看着笔记本电脑屏幕，一点表情都没有，似乎很投入。好学生就是这样子的呀，严肃！认真！像个木头人一样！
对余意来说，这本是特别好的地方，懒洋洋地晒着太阳，安静，也没有人打扰。只是现在多了个徐然，虽然不说话，也让她只能端着不敢造次，真让人浑身不自在。
直接走人吧？好像也不大好，留在这里？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。她舔舔嘴唇，抬头看看天，又低头看看地，不停地搓揉着手指，浑身不自在。
徐然一直没说话。古怪的气氛持续着。
程澄从检查室出来时一脸惊讶，说话还带一点喘：“你们还在……没有回去上课？”
“这么好的天气，上什么课呀。你没什么事吧？”余意随便接了一句。
“嗯，没事了，谢谢你们。”程澄在对面的椅子坐下，低着头，头发散下几缕，盖住脸颊。
徐然像什么都没听到，没有任何反应。
三个人就这么坐着，似乎都没有离开的意思。多了个人，余意反而觉得没那么尴尬了。
阳光的温度刚刚好，洒在身上说不出的舒服，偶尔还有些风，夹杂着一丝湿湿的凉气，十分惬意。几只鸟藏在旁边的树梢上，叽叽喳喳不知在聊着什么。
“谢谢你们。”程澄的声音很小。
“这，这有什么……举手之劳。”她强装自然回答。住在一起的时候她们就聊得不多，话题基本就是游戏，这句谢谢说得很认真，让余意有点不自在，要是再这样下去，这天真的没法聊了，她又瞥了徐然一眼，希望他能接上话。
徐然依然看着屏幕，这人果然是个学痴，对其他事情毫不关心，既然这样，他为什么又愿意花时间帮程澄呢？不管怎样，靠他是指望不上了。
“我们有一段时间没见到了，看你的头发都快跟我一样长了。”程澄没让场面尴尬下去，换了个轻松的语气。
余意暗暗舒了口气，手摸摸自己的小马尾，说：“是呢，你搬走了之后，我们好像就在课上遇到过几次。”
”我们在游戏里倒是经常遇到。“程澄说着忍不住笑了起来，憔悴的脸上似乎也多了些血色。
”对，我还记得上次风暴英雄我们逆风翻盘，想想就觉得爽爆！话说今年官方比赛要停了，感觉风暴真的要凉凉了，真是越想越来气。“说起游戏，余意就来劲了。
”风暴要火！“程澄突然喊了一声。
”风暴要火！哈哈哈。“两人开怀大笑。
风慢慢变大了。
“有个问题想问问你。”不知什么时候，程澄收起了笑容，轻声问。
“唔？”余意一开始没反应过来，接着点了点头。
程澄直了直身，紧靠着椅背，低下头，双手拿着手机，左手拇指触碰屏幕，屏幕亮起来，右手拇指按一下电源按键，屏幕熄灭，左手拇指又触碰屏幕，一直循环。
余意没说话，看看她被头发挡住的脸，又看看她手上的动作。
“你……你有做过连续的梦吗？”程澄的声音很轻。